【瑞金】水星（上）
水星
*安莉洁第一人称
*瑞金/微雷安
*BGM:《水星》https://music.163.com/song/490795071/?userid=391835200
01
初夏总是如此。
在第十六个初夏，我总算意识到了它的猝不及防。
从车站的月台，阴沉的天空果不其然下起了雨，沉闷阴郁的气氛也退却了。雨滴砸在伞面，鞋跟踩出一连串的脚印与水花。没有带伞的路人接二连三地与我擦肩而过，而我的发梢早已沾染上湿气。
我站在玄关的鞋柜前出神，视线定格在其后公告栏的社团宣传海报上，那如同打翻了调色板般杂乱的色彩吸引了我。
鼻腔里充沛着百合香，在我的肺部上开满了花瓣，我似乎要溺入这片香气里了。当我回过神时，潮湿已悄无声息地缠上了我的脚尖。我连忙将手里拎的湿漉漉的雨伞拿远了些，然而些许水滴仍然在崭新的制服上晕开了一小片水渍。
身旁有个少女微不可察地咂嘴。我向她投去视线，是个有着黑色长发的女孩，稍微比我低一些，恰巧能看见她卷翘的眼梢。她的衣襟微湿，有些不耐地咬碎了嘴里的糖果，发间桃红色的星星发饰随着她的动作晃了晃。
这间无论如何我也要就读的学校，配备了这个星球最庞大且完善的天文台，并且培育了大量在天文学方面出色的人才。这里也曾留有我兄长的痕迹，作为有史以来最优秀的学子毕业，在我不知晓的时刻，他毫不犹疑地选择前往了未知的宇宙。
「不知道在有生之年能不能看到水星。」他提着行李，背倚着门框，见到我的身影才不缓不慢地说道，「你喜欢星星吗，安莉洁？」
「……喜欢。」我抬起眼看着他那双湖蓝色的双眸，他闻言便轻轻笑了，并没有说话，眼角残留着的不起眼的泪痕，就像是朦胧的月光。我没有戳穿他无声的脆弱，作为拥有热爱宇宙这个浪漫因素的人，他更感性，早已想过了太多我没有想到的事。
我记起那个紫发少年对我说的话，其实他只比兄长年幼一岁，一直追随着他，如果不出意料的话，明年他也将前去宇宙。我将手掌里冰凉的胸针递到他眼前，一字一顿地说道：「在天文学中，逃逸速度表示物体逃脱星球引力的速度，水星的逃逸速度是4.435km/s，但这并不意味着逃离。」
「雷狮说，他明年就会来抓你的，无论你逃去宇宙的何处。」我眨了眨眼，难得地朝他抿唇笑笑。
虽然不理解为何一定要由我来转述，但这样或许也不错。于是兄长的眼底出现了转瞬即逝的惊愕，他凝视着那枚闪电形状的胸针，一向能说会道却在这时陷入了沉默。当玄关合上的一瞬间，黑暗的房间里却忽然亮起了一盏灯。
只有我知道那是希望。
因此我违背了父亲的意愿，没有顺从他去所谓的贵族女子私立学院。我无心去与那些女孩打交道，如果他能对我投入半点的关心，就会知道我不是善于与人交流的人。
我的愿望，只想去探索那个令他深爱至此的宇宙，我同样也执着于那个被阳光照射也无法所见的水星。
黑发少女早已不在身侧，我站在走廊的岔路口，掏出入学通知函确认教室。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少年清亮的声音：「A01教室，到底在哪儿啊……？格瑞给的地图根本看不懂！就不能写得更通俗易懂一点吗！」
我侧过头看他，对上那双清澈的眼睛。同样也是蓝色的瞳色，却和兄长的气质截然不同。他更像是被雨水洗净的天空，没有任何釉质。他似乎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般欣喜地踮起脚尖，而我抬起指尖指了指教室前的门牌，立刻出声打断了他的询问：「在你面前喔。」
「啊——原来就在这里。」他先是郑重其事地点点头，随即弯起天蓝色的眸子用欢快的声音说道，「非常感谢！既然你在这里，那么你也是这间教室的学生吧？很高兴认识你，我是金。」
他的金发透过云层里破碎的光亮变得有些透明，眼睫上附了些空气里的浮尘。我向他颔首，握住了那只朝我伸来的掌心，温热的，并不滚烫，给人以想要靠近的感觉。他与我熟悉的人不相似，却又诸多相同之处。他们也许是同一类人。
「安莉洁。请多关照。」我简短地说完自我介绍，便促狭地收回自己的手。他的温度还残留着，不过很快就会消失殆尽的，毕竟我的体质从小就不擅长留住高于体温的事物。
但金似乎并不在意我的淡漠。在认识了那个人之后，我才知道他早已应付得了这种性格的人，并且游刃有余，尽管他面上看去不自知，甚至觉得对方嫌弃他，但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幼驯染有多重视他。
我歪着头犹疑了会儿，缓缓解释道：「……你误会了，我并不是这间教室的，只是偶然路过看到而已。」
金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随即对我挥了挥手，似乎是因为打扰了我而有些抱歉地垂下头：「这样吗？那我还拦下你，不好意思！马上要上课了，那么就在这里告别啦。」而他仿佛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唇角带着笑意，「安莉洁，我觉得我们一定还能再见的。」
「嗯，我的占卜也这么说。」我微微垂下眼睑，不由得对他的笑容心领神会。
02
我们果然如彼此所说的，命运的线交织缠绕在一起了。
我之所以选择加入天文社，理由显而易见，这是不需写申请便能自主使用天文台的绝佳机会。而上一届的社长知道安迷修是我的兄长，便将社长的位置拱手相让，她似乎把对安迷修的信任赋予在了我身上，说「既然是安迷修的妹妹，那一定没问题的，如果觉得有困难可以来找我」这样的话。
没有任何理由可以用来拒绝，我便欣然接下了这个职务。我代表天文社出席招新活动时，并没有四处宣传，一是我不喜欢抬高音量说话，二是我觉得真正对观测宇宙有兴趣的人自然会来。
只要能达成社团成立条件的社员三人以上就可以了，我怀揣着这样的态度消极地坐着，而我就遇见了金，以及他的发小格瑞。
在交谈中我了解到他们选择这所学院的初衷也是为了天文台，并且以后都想要选择天文学的专业。当然这些几乎都是金说的，格瑞只是沉默不语地闭目，如果金说了什么多余的话他便会负责将话题引回来。
天文社另外两位成员也是与金和格瑞同班的，一个是我那天在玄关遇见的黑发少女，叫凯莉，她看见我似乎有些惊诧，想来也是对我有些印象；另外一位叫紫堂幻，很乖顺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像他这样的人，总觉得和宇宙相性很好。
「安莉洁！我们什么时候能去天文台啊？」金迫切地问道，将脸凑近我，想从我的眼里知道答案似的。而格瑞见状蹙了蹙眉，将金扯远了些，俯在他耳旁低声说了些什么，金听了立即睁大眼睛回道：「我知道了格瑞。」
我也不去追究格瑞究竟说了些什么，望向另外两个成员：「有待商榷。大家的意见呢？」
「我无所谓。」凯莉捻起几缕发丝在手中，由于含着糖果说话有些模糊不清，「不过越快越好吧。一直都听说这里的天文台很华丽，但是想要使用却很麻烦。我很想见一下到底是什么样子的，这里很适合观测星星。」
「我今早看见新闻说，三天后会有日食，不如就定在那天吧？」紫堂幻提议道，「这样也可以观测到水星了。以往的阳光照着用肉眼是看不见它的。」
金立刻兴致勃勃地回应道：「那个我也看见了，我觉得紫堂的建议不错！虽然早就看到了拍摄的照片，但果然还是觉得一定要自己亲自看一看它的模样啊。」
以人类现在的技术，想要接近水星太困难了。他有如愿见到水星吗？我不得而知。这只是他离开的第一年而已。我下意识地攥住拳头，把自己满腹的勇气攥在一起。即使不能，在宇宙里也见到了许多新奇的、我所不知道的景象吧。
「……木星也很漂亮啊，如果能近距离看的话就好了。有时候真羡慕宇宙舰队的人。能看到高温的瓦斯云，电浆环什么的，会很有魄力吧。」我听见紫堂幻略带激动的颤抖的声音，宇宙舰队向NASA传去了木星的景色。
搞不懂。有什么好让人羡慕的地方？去往没有尽头的宇宙，一直无法回到地球。一直注视着漫无边际的空间，真的不会感到寂寞吗？如果是以前的我，对于哥哥的选择可能会做出这样的回应。但我现在……多少能理解到他的感受了。
我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对于他的离开而始终揪梗的心脏释怀了许多，他离地球太远了，没有引力，也无法抓住我了吧。
03
那天结束社团活动，我遇见了三年级的学长。
由于格瑞要去便利店打工，金便说和我同路回家。虽然能被可爱的金毛幼犬亲近，但银发少年的脸色却不怎么好看，大概也想不出反驳的理由，总不可能怀疑一个同为一年级新生的女孩会对他的幼驯染做些奇怪的事吧。
他系好了领带，图案上的星星闪着蔚蓝色的光。深紫色的眸里有些动摇的情绪。他望着我，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好像说不出口。
最终仍是我先打破了这个沉默：「好久不见了，雷狮。」我顿了顿，先让一旁手足无措的金回到活动室等我，视线落到他身后握着的一封信函上，「你和宇宙舰队签署了入伍合约啊，来得真突然。不过这对你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
「安莉洁，你喜欢星星吗？」他忽然问了一个和安迷修相同的问题。他侧着身站在走廊里，夕阳把他棱角分明的面孔渲染得有些温和了，这不是错觉，甚至他说这句话时也不同以往居高临下的态度。
我感到有些意外，但仍回答了他：「喜欢。」我两次喜欢上星星，第一次因为安迷修，第二次也是因为安迷修。
雷狮挑了挑眉，示意我继续说下去。答案近在咫尺了，即使我不说他也应该明白，并且他也应该是同样的理由。
「因为他和它们很近。」
和雷狮告别后，我回到社团活动室里，发现金已经睡着了。我放缓脚步凑近他，熟睡时额前的发便落下来遮住了他的眉眼。玫瑰色的天空把他温柔地笼罩起来。
「诶……安莉洁？你回来了啊。」金睁着迷蒙的睡眼抬起脸来，面上还带着些熟睡后的潮红，身上散发着像是婴儿才有的气息。像是扑入棉花般那种软绵绵的感觉，还有在阳光晴朗的下午晾晒的布料。
我轻声应了句，看着他将铺在桌面上的数学习题收拾好，静默得连他浅浅的呼吸声也能听见。他拉上拉链后，又用那熟悉的欢快的声音说道：「那么我们就回家吧！虽然格瑞不让我去，但我还是想去他打工的地方看看！」
「这样吗？我没关系的哦，金想去就一起去吧。」我和他并肩走着，凝视着跟在我们身后的影子，「不好意思打听一下，格瑞的兼职是做什么的呢？」
「啊——」金拖长了尾音，目光停留在街边的甜品店里，慢慢咀嚼着我说的话，「格瑞他呢，一看就不是会在这种甜品店里工作的人对吧？看着他就会让人想起冰山呢，所以夏天的时候我真的很需要格瑞！」
他似乎意识到自己将话题带得太远了，抬手挠了挠自己的金发笑着说道：「不好意思，格瑞他呢，其实是在做图书馆的管理员呢。平时可以看天文学的书，而且也很安静很适合他。他以前本来是选择读文科的，这是父母为他安排的路，但是后来因为喜欢上了天文。」
「所以他命运的轨迹就不一样了。但只要是格瑞，无论是读文读理都是一样的优秀，全凭他的选择而已。就像现在笃定学理的话，很多人就不会专心听文科的课程吧？我们教室里每天都是睡觉的盛况！但是格瑞不一样，他还是很认真，对待每一个科目都很严谨。」金摸着下巴思索着，「我觉得他太辛苦了。」
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顺着往下说：「的确很辛苦，要兼顾那么多课程的话。」
可金却诧异地睁大了眼：「诶？我不是说他同时兼顾文理科课程啦，如果是一般人可能会吃不消，但是格瑞没问题哦！我是说他自己。他自己背负了太多，又从来不让我分担，我觉得他太辛苦了。」
所有人都在背负着水星的质量行走。每个人都曾在它的向阳面与背阳面待过，感受过四百七十二摄氏度的炽热与零下一百七十三摄氏度的阴寒，又有谁不是在抗拒自己的既定轨道，想要去靠近太阳。无论如何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对已谱写的命运乐章做出改变，或许我也不再是遵循原有轨道忽远忽近的那个人了。
我将自己的想法稍作改动告知了金，他那张一向充满了雀跃的面庞难得的因为这件事而陷入了沉思。然而这种状态并没有持续太久，在他看到下一家甜品店时，他那双天蓝色的眸子里几乎快映出那些蛋糕。这并不代表我所说的对他而言只是左耳进右耳出，我相信他比谁都能领会我的话。
到达图书馆的时候，正巧碰见格瑞下班。他刚放上暂停服务的挂牌，回头便见到金，紫罗兰色的眼眸里忽然有了波澜。而不待他说些什么，金便大声呼喊着格瑞的名字——甚至吸引了不少旁人的注意，三步并作两步地扑入了发小的怀里。
「格瑞！你居然接住我了！我以为你会像之前那样躲开呢！」金在格瑞的怀抱里蹭了蹭，到底还是知道对方的脾性，连忙站到一旁去。格瑞无可奈何地瞥了他一眼，自顾自地向前走，然而金的声音依然萦绕在他身旁不远：「格瑞的衣服好香，换了洗衣液吗？」
「……是之前一起去选的。而且刚才没有退路，我的温柔可是很贵的。」格瑞在我面前站定，一面对不远处的金如此回应着一面微微颔首，「麻烦你把他带到这里来了。」
言下之意大概就是「你可以离开了」这个意思吧。我不禁感叹自己的善解人意，微微弯起唇角说道：「没有喔，都是金带我来的，说来惭愧，我是刚来这个城市的，还要感谢他带我熟悉学校周围的设施了。金、格瑞，就在这里分开吧，你们路上小心。」
「安莉洁——！」金朝我挥手，把手圈成喇叭的形状，似乎是用尽全力在呼唤我，「谢谢你，明天见！」
我知道他在为什么而道谢，也许是因为我的加入，使他们两人的故事进展变得更顺利了一些吧。
TBC.